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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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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回江南

夜空的煙花還在不斷綻放, 繁花似錦,仿佛剎那間永恒。

忽明忽暗的光照在被刺骨的寒風吹得面頰泛紅,笑得蒼涼的少女臉上。

一滴淚自她盈滿淚水的眼眶滑落, 好似落在謝珩的心上, 在他心裏灼出一個大洞來。

曾經他的心裏一片荒蕪, 是她在他心裏留下種子。

那種子在他心裏生了根,發了芽,開出一大片姹紫嫣紅的花朵。

同她在一起的每一日, 他都在心花怒放。

如今不過短短一日的功夫,十步以外的少女已經將他拒之千裏之外,誓要同他劃清界限。

謝珩嘗試著靠近她,想好抱抱她, 替她揩去眼淚,告訴她別哭了,他想同她一起回家去。

可他才踏出一步, 她便像是看到洪水猛獸一般後退一大步。

“寧寧,”他嗓子幹啞,“我可以解釋。”

她冷冷道:“那太子殿下解釋解釋。”

謝珩動了動唇,解釋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該如何解釋?

解釋說他從江南離開以後日夜惦念她。說他也曾回過江南去找她, 想要同她好好過日子。

說他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逼得沈時主動同她退了婚。說他害怕她討厭自己, 所以用她最喜歡的先生的身份, 哄著她, 騙著她, 想要她一輩子同自己好。

解釋這一切, 都是因為他離不開她, 不能沒有她。

可這一切並不是她需要的。

她見他不作聲, 轉身下了鐘樓。

仍舊佇立在原地的謝珩眼睜睜望著她離開,心裏好似被人挖了一塊。

眼見那抹纖細的身影要消失在城樓之上,這一刻,什麽一國儲君的顏面,什麽一個男人的尊嚴,都不再重要,他只知道往後餘生若是沒有她,不曉得一個人怎麽生活。

萬眾矚目下,曾經驕傲矜持的男人追上去喊道:“宋桃夭,你又不要我了是嗎?”

走得那樣決絕的少女終於停駐腳步,回眸看他一眼,道:“我從來都沒有同殿下好過,又談何要不要?”

同她好的是先生,從來都不是眼前這個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

言罷,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瞬間謝珩面如死灰。

桃夭已經下了一樓,這才瞧見鐘樓前圍著烏泱泱的看熱鬧的人。

皇帝皇後,朝中的各個大臣竟然都來了。

她方才在上面看得沒錯,果然她的阿耶同哥哥也在。

桃夭逐漸淚盈於睫。

他們都瞞著她。

他們就這樣冷眼看著自己滿心歡喜地向他們介紹自己喜歡的男子。

殊不知同她同床共枕的男子正是她避如蛇蠍的太子殿下。

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許鳳洲心疼地看著凍得微紅的面頰上掛著淚痕的妹妹,“阿寧,哥哥同父親不是有心騙你的。”

“我懂,”她擦幹眼淚,“大家都不是有心騙我的,都是為了我好。”

他們都有自己的理由。

可她憑什麽要去當那個被騙的傻瓜!

頭頂的煙花依舊沒有停歇。

越多越多的孔明燈游離在長安城的夜空,倒映著眼睛裏,成了天上的一片盛景。

她又想起七夕蘭夜時滿院子的花燈同孔明燈來。

那日的花燈不如今日的漂亮,孔明燈也不如今日的好,可她在心裏記一輩子。

其實如今想來,都是假的。

長安的人心眼實在太多了,她想回江南。

她失魂落魄地向前走,一路上不曉得撞了多少人。

走著走著,一盞飛到半空搖搖欲醉的孔明燈搖搖晃晃自天上落下來,怎麽就那麽巧落到她面前。

她不由地伸手接住,瞧見上面題了字。

【願吾妻寧寧,歲歲平安】

真好,這樣的心意多感人。

若不是她就叫寧寧,她都要為這滿城的煙花同孔明燈感動羨慕得落淚。

若她不知他便是太子殿下,恐怕今晚她不曉得要多主動地投懷送抱同他生寶寶,感謝他這樣用心地為她準備這樣一場生辰宴。

她不該叫許筠寧。

很快地,手上的孔明燈燃燒起來。

一向怕疼的她毫不猶豫地丟了手裏的孔明燈,接著向前走。

不曉得走了多久,她回眸望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後,與她始終保持著十步距離的男人,問:“太子殿下跟著我做什麽?是怕我尋短見?請放心,我絕不會做那樣的傻事。”她一向惜命,斷然不會為了這些事情想不開。

謝珩的心都碎了,眼眶泛紅,哽咽,“寧寧,我錯了。”

“別再跟著我了好嗎?”她拒絕他的靠近,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話,“我現在想要回家好好睡一覺,別再跟著我了。求你了!”言罷,她朝著燕子巷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燕子巷時,夜已經很深了。

正在院子裏看煙花的蓮生娘同宋大夫見她面色難堪,臉上似還掛著淚痕,皆嚇了一跳。

蓮生娘忙握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她的手凍得刺骨冰涼,心疼,“不是說要回去過生辰,怎麽弄成這樣了?你蓮生哥哥沒有陪你一塊嗎?”

桃夭淚眼婆娑地望著一臉擔憂地望著自己的蓮生娘,心中委屈極了,想要告訴她今晚有一個很壞很壞的人騙自己,說是將她同宋大夫綁了去。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更加壞的人騙了她幾個月,拿她當傻子哄,將她哄得神魂顛倒,不知羞臊地嚷嚷著要同他過好好地過一輩子。

甚至就連著自己一向最信任的阿耶同哥哥也聯合外人一塊騙她。

可她最終什麽沒說,哽咽,“蓮生哥哥有事不能陪我過生辰。”

今日是上元節,有什麽天大的事情竟然連自己的媳婦兒都不陪著!

蓮生娘瞧見她這樣傷心委屈,正待要說謝珩幾句,桃夭抱著她,輕聲道:阿娘外頭風大,我覺得冷。”

蓮生娘忙道:“那快進屋烤火,阿娘給你烤紅薯吃。”言罷牽著她的手進院。

正要關門的宋大夫隱約瞧見巷子的盡頭長身鶴立著一錦衣華服的男子,仔細一看,好像是謝先生。

他瞧見桃夭同蓮生娘一起進了院子,連忙朝那人走去。

近了,宋大夫見果然是面色極其難堪的謝珩站在那兒,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今日穿得衣裳莊重華麗,威儀赫赫,驚訝,“謝先生怎麽穿成這樣?”

謝珩動了動唇,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戴,啞著嗓子道:“照顧好她。”言罷便轉身離去。

直到人走遠了,宋大夫才回過神來,不知怎麽就想到那日被他母親哄到他家裏去的情景,心裏“咯噔”一下,謝先生家裏該不會是皇親國戚吧?

他又想到方才桃夭的模樣,猜測兩人必定是吵架了,匆匆趕回去,只見桃夭依偎在蓮生娘懷裏。

蓮生娘輕撫著她的背,正在低聲與她說著話。

宋大夫走過去坐下,見她哭過,想要問問她怎麽回事兒,可蓮生娘在場,有話也不方便問。

三個人靜靜坐在爐火前烤火,外頭時不時傳來煙花綻放的聲音。

不曉得坐了多久,外頭傳來敲門聲。

宋大夫去開門。

外頭站著一個一襲雪狐大氅,面目嚴峻,生得風神俊朗的郎君。

正是許鳳洲。

他甚少來這裏,很是驚訝的宋大夫心道什麽風把這位大爺給吹來了,正要詢問,他已經擡腳馬大步進了院子,直奔堂屋而去。

宋大夫趕緊擡腳跟上,見他人已經進了屋子,對桃夭道:“阿寧,有什麽話咱們回去好好說不好?”

伏在蓮生娘懷裏的桃夭這時坐直身子,卻並沒有作聲。

許鳳洲徑直坐到火爐旁烤著火。

宋大夫也跟著坐在一旁,撥弄著爐子旁快要烤熟,散發著甜香的紅薯。

約過了一刻鐘,被火光映照得面色晦暗不明的許鳳洲緩緩道:“哥哥不是有意要騙阿寧,可阿寧那樣喜歡他,哥哥怕說出來傷了阿寧的心。哥哥同他自小一起長大,從未見過他那樣待一個女子好,心裏想著等他主動告訴阿寧會不會好些。”

正在低頭吃紅薯的桃夭沒有作聲。

半晌,她吃完紅薯,輕聲道:“我今晚想在這裏睡一夜,明日一早便回家去。我不會有事,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想不開的人。”

許鳳洲見勸不了她,又陪著坐了一會兒,囑托宋大夫同蓮生娘好好照顧她,這才起身告辭。

宋大夫趕緊將他送出去,誰知才打開門,就見著換了平日裏衣裳的謝珩正站在外頭。

許鳳洲一見他來,面色極不好看,向他拱手行了一禮,一言不發地離去。

一旁的宋大夫很是驚訝,心想許鳳洲為人眼高於頂,竟然向謝先生行禮,難不成謝先生真是皇親國戚?

不待他開口詢問,謝珩啞聲問:“她還好嗎?”

宋大夫搖搖頭,“吵架了?”

他“嗯”了一聲,卻站在外頭並不進去。

宋大夫見他不肯進,也不勉強,自己先回堂屋去了。

他把蓮生娘哄去睡覺,然後悄悄問桃夭:“同謝先生吵架了?”

此刻屋子裏沒人,一向同他無話不談,滿腹委屈的桃夭眼淚奪眶而出,“他根本不是什麽先生,他就是那個愛欺負人的假道學太子!”

宋大夫聞言目瞪口呆,一時想起還站在院子外頭的謝珩,背脊有些發涼。

他竟逼迫堂堂一國儲君做贅婿!

桃夭並不曉得謝珩就在外頭,將今夜發生的事情仔細同宋大夫說了一遍。

宋大夫見她哭成淚人,心疼得眼睛都紅了,罵道:“真不是東西!”

罵完以後才想到“不是東西”的太子殿下就站在他家門口,有些後怕地問:“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桃夭哽咽,“長安的人都太壞了,阿耶,咱們回江南吧。”

宋大夫輕輕嘆了一口氣,回江南容易,可她心底真能放得下嗎?

只是眼下她在氣頭上,他恐怕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順著她說了幾句,見外頭天色不早,道:“去睡吧,睡醒了天大的事情都會過去。”

桃夭“嗯”了一聲,“我曉得。”

她吃了杯熱水,這才回屋睡覺。

蓮生娘臨睡前已經幫她生了火,一推門進去屋子裏暖意溶溶。

根本沒有睡意的桃夭打量著空蕩蕩的屋子,不由自主想起這幾個月來同謝珩在一起的日子,眼裏的熱意又湧出來。

這個滿腹心機的騙子!

她把自己藏進被窩裏,捂著嘴抽泣起來。

堂屋,宋大夫收拾好炭火正打算回屋睡覺,卻見謝珩這時走了進來。

宋大夫一見到他,一時不曉得要不要下跪行禮,就聽他道:“坐吧。”

宋大夫哪裏還敢同他坐在一塊,站在那兒低著頭不作聲。

謝珩見他如今面對自己這樣拘謹,心底十分失落。

她事事都不瞞他,想來已經同他說了自己的身份。

良久,他道:“去睡吧。”

如釋重負的宋大夫擡腳就要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見他神情落寞地坐在那兒,想了想,道:“她說她打算回江南。”言罷這才離開。

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可謝珩仍是喉嚨發緊,只覺得身子冷得很。

他在屋子裏坐了約有半個時辰,實在忍不住走到屋子前。

屋子裏隱隱約約傳來她小聲抽噎的聲音。

謝珩想要推門進去,卻最終沒有勇氣。

他不知在門口站了多久,直到蓮生娘起床,才裹著一身霧水悄無聲息地離開。

回去東宮以後,皇後正在殿內等著他。

同樣一夜未睡的皇後擡眸看著眼裏布滿紅血絲,魂兒都沒了的兒子,原本滿腹責備的話便再也說不出口。

非要娶一個寡婦做正妻,丟了一次臉還不夠,這次丟得更加徹底些。

昨夜當著全長安的面承認自己給她做了贅婿還不夠,竟然那樣不顧體面的追著一個女子跑,他如今還有沒有一點兒出息!

恐怕不出一個月,全天下的人都知曉東宮儲君不僅給一個寡婦做過贅婿,還被她始亂終棄!

“脾氣那樣倔強的女子,即便是三郎同她成了婚,真能過得高興嗎?如今聖旨既然沒有宣讀,不如就算了。”

謝珩沈默不語,輕輕揉捏著眉心。

他一向如此,不願意做的事情便沈默以對。

半晌,皇後輕嘆一口氣,道:“三郎好自為之。”言罷,起身離開。

待回到坤寧後,她問趙姑姑,“他打算如何處置那個野種?”害得她兒子在天下人面前丟盡了顏面,她恨不得將其剝皮洩憤!

趙姑姑忙道:“昨夜金吾衛將其關進宗正寺內,未央宮那位昨晚回來便動了胎氣,聖人恐怕還在陪著。”

皇後冷笑,“像那種禍害,關在裏頭一輩子才好!”這次進去就別想著那麽快出來!

趙姑姑輕嘆,“眼下就怕殿下想不開。”

說起謝珩,皇後想到昨夜的情景,恨恨道:“本宮實在想不通,怎麽就非她不可呢!你瞧瞧她小小年紀卻那樣狠的心腸,三郎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求她,她竟然都能無動於衷。”

趙姑姑沈默片刻,卻道:“可奴婢卻希望小姐同公主能有她那樣的心腸。”一個女子能有那樣清醒的認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耽於情愛,到頭來受傷的多是女子。

皇後楞住,眼圈漸漸紅了。

東宮。

謝珩將皇後送出宮門口後便回去寢殿睡覺。

明明殿內溫暖如春,可他卻覺得全身涼津津地,不由自主摸著身側的位置,怎麽都睡不著。

他叫宮人在香爐裏加了大劑量的安魂香。

直到安魂香的香氣填滿整間冰冷的宮殿,他這才覺得暖和些,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終是回了江南,在萬安縣開了間香料鋪子,不僅如此,還重新給自己找了一個贅婿。

成婚那日他也去了,混在人群裏看著她含羞帶怯地對那個面容模糊的贅婿說:“等成了婚,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

她怎麽可以這樣待他!

他沖上前去要帶她走,她卻一臉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道:“太子殿下毀了我一次不夠,還想要再毀我第二次嗎?”

謝珩猛地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抹,滿頭的汗。

他在床上呆坐片刻,彎腰從床底摸出一個小箱子,自裏頭取出那支大尾巴貓的木簪,這才重新躺回去,把木簪擱在心口處。

這次,她恐怕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燕子巷。

哭了半宿的桃夭總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眼睛,怪癢的。

她下意識道:“三郎別鬧。”說完,猛地睜開眼睛,一轉頭便瞧見是采薇踞坐在床邊,正手裏拿著一條帕子。

“小姐醒了?”

眼眶泛紅的采薇望著她,“小姐眼睛腫得厲害,這樣敷一敷會舒服些。”早晨她進來時,尚在睡夢中的小姐眼角仍在不停流淚,必定是哭了一夜。

桃夭怔楞片刻,“嗯”了一聲,任由她將那條浸了冷水的帕子敷在眼睛上。

疼痛果然緩解不少,就是有些涼。

她啞著嗓子問:“你怎麽來得這樣早?”

采薇道:“是公子一早叫奴婢過來接您回家去。”

桃夭沈默了一會兒,問:“外頭什麽時辰了?”

“快晌午了。”

“那就吃了晌午飯再回去吧。”

采薇“嗯”了一聲,摸摸她眼睛上的帕子,又重新換了一條。

待冷敷得差不多了,她才服侍桃夭起床洗漱更衣。

對鏡梳妝時,桃夭望著鏡中眼睛仍是腫得跟核桃一樣的少女,好似很陌生。

采薇見她似是傷心到極點,忍不住勸,“興許姑——”話到嘴邊立刻改了口,“興許太子殿下不是故意的。”

桃夭淡淡一笑,“你都知道了。”

她這一笑,采薇癟癟嘴想哭。

桃夭眼裏湧起一股熱意,拿指尖按了按眼角,哽著嗓子道:“你莫要招我,我本來都不想哭的。”

采薇趕緊憋了回去。

待穿戴整齊後,桃夭這才出門去。

今日是個極好的天氣,日光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正準備擺飯的蓮生娘見她盯著一對紅腫的眼睛出來,嚇了一跳,“怎麽哭成這樣?”

“就是沒睡好而已。”

眼睛微微有些刺痛的桃夭掃了一眼院子,“阿耶又出去擺攤了?”

話音剛落,宋大夫自屋裏出來,瞧著她那副模樣,知曉她必定昨晚哭了一夜,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今日想在家裏歇歇。”

桃夭笑,“也好,天天出去怪累的。”

蓮生娘這時已經擺好飯。

桃夭用完晌午飯後要回家去,臨上馬車前,宋大夫偷偷道:“昨夜他在你門外守了一夜。”

桃夭低垂眼睫沒有作聲,半晌,道:“阿耶想不想回江南,不如咱們回去吧?”

“你若是真想回去,阿耶自然願意回去,可是就這樣回去,你心裏高興嗎?”宋大夫語重心長勸,“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這天底下就沒有過不去的事,”桃夭微瞇著眼睛望著雲卷雲舒的天空,“從前也是這樣過來的,往後必然也能過去。”

她留在這裏,他總是不死心。

不若先回江南,待事情過去再回來。

宋大夫嘆息。

昨晚知道他是太子後,自己心底也覺得同他疏遠了許多。

桃夭道:“那這段日子我先回家多陪陪我阿耶同哥哥,然後咱們再回去好不好?”

宋大夫點頭,“都聽你的。外頭冷,趕緊回去吧。”

桃夭這才上了馬車。

行至半路,采薇往外頭看了一眼,道:“小姐,後頭有人跟著咱們。”

桃夭“嗯”了一聲,卻沒有回頭。

采薇曉得她心裏不痛快,遂不再說話。

待回到家中以後,桃夭在屋子裏坐了沒一會兒,許賢便派人叫她去書房。

許鳳洲也在。

桃夭如同往常一樣向許賢請安問好,關心了一下他的起居。

許賢望著她微微紅腫的眼睛沈默不語。

心裏很不是滋味的許鳳洲道:“阿寧還在怪我們?”

桃夭搖搖頭,“家裏人哪有隔夜仇。”

許鳳洲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三人吃了一盞茶,桃夭主動開了口,“阿耶,我想過些日子同我阿耶阿娘他們回江南,待遲些時候再回來。”

不待許賢開口,許鳳洲便急了,“這裏是阿寧的家,阿寧要回去哪裏?”

桃夭低垂眼睫不作聲,好一會兒,擡起眼睫笑笑,“哥哥忘了,我已經嫁過人了。我已故的夫君是江南姑蘇萬安縣桃源村人士,這裏是我的娘家。”

許鳳洲聞言微微紅了眼圈。

他突然就理解了謝珩為何這樣要騙她。

年紀這樣小,心腸這樣狠,說不要就不要,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半晌,一直未開口的許賢嗓子沙啞,“阿寧就這樣決定了?就這樣拋下我同你哥哥一走了之?”

桃夭忙道:“我以後還會回來的。”

“多久會回來一次?一年,兩年?五年?”

許賢緩緩道:“阿耶今年五十有四,若是活到六十歲,阿寧一年回一次長安,咱們還能見六次面。若是兩年回一次,可以見三次,若是五年回一次,那就只剩下一面。也或許,阿寧這一走,咱們便再也見不著了。”

桃夭聞言,呆呆望著眼前兩鬢斑白的父親,逐漸淚盈於睫,眼裏的淚珠一串一串往下掉。

許賢自一旁的抽屜裏取出聖旨遞到她手裏,道:“那日他來向我求親,我其實心中並不願,因為我知曉阿寧不願意進宮。可他說會親口問阿寧,若是阿寧真不願意,他便再也不會纏著阿寧。”

桃夭淚眼婆娑地望著手上冊立太子妃的旨意。

許鳳洲道:“聽說他為了求得這份聖旨,不僅被聖人打了,大雪天被罰在未央宮門口站了一夜。”

征楞住的桃夭又想起那日她去國子監接他,燒得很嚴重的男人不顧外人在場,十分害怕地抱著她。

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害怕自己知道他並不是掌教,如今想想,他是以為自己知曉了她的身份。

後來她問他額頭怎麽受傷了,他說是不小心磕到了。

她當時還心疼地抱怨他怎麽會那麽不小心。

原來是被人打的。

她又想起這些日子他時常夜裏睡著睡著突然就醒了,不停地在那兒揉腿。

想來是寒氣侵體。

可他總說是抽筋,叫她不要擔心。

桃夭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明黃的聖旨上,浸潤了上頭的字。

“阿耶知曉阿寧現在心裏有氣,所以想要逃回江南去,”許賢一臉慈愛地替她揩去眼淚,“就當是為了阿耶,多留一個月。若是一個月後阿寧還是要執意回江南,阿耶親自送你回去,好不好?”

桃夭點點頭,灼熱的淚水再次滾落眼眶。

許賢見她答應下來,心底松了一口氣,道:“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桃夭回屋後並沒有睡意,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的帷幔。

采薇道:“小姐怎麽了?”

“沒怎麽,熄燈吧。”她闔上眼睛,把自己埋進被窩裏,不由自主伸出手撫摸著身側空出來的位置。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這一晚桃夭失眠了。

一連三五日都是如此,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許鳳洲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一點法子都沒有,只勸她可以去燕子巷住一段日子。

桃夭很聽話去了。

可到了燕子巷以後,她失眠的毛病更甚,住了兩三日只好又回來了。

這日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沒多久,隔壁寒亭軒傳來趙姨娘的哭聲。

她問一直留在家中的白芷,“怎麽了這是?”

白芷道:“二小姐病了好些日子,總不見好。”

桃夭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著傷心,都不曾關心過家裏人,忙道:“那我去瞧瞧二姐姐。”

桃夭原因為許怡寧不過是風寒,可入了寒亭軒才知曉她病得極重。

她看著倚坐在榻上,不過短短幾日未見,瘦得有些形銷骨立的少女,心裏有些難過,“二姐姐這是怎麽了?

許怡寧淡淡一笑,“小妹放心,我就是不思飲食,沒什麽大毛病。”

桃夭這才放下心來。

她陪著許怡寧坐了一會兒,道:“那二姐姐好好養病,我先回去,過兩日再來瞧你。”

她才跨出門檻,突然聽到許怡寧道:“其實我很羨慕小妹。”

桃夭回過頭來看她。

倚坐在榻上望著窗外的杏樹少女竟然哭了。

那樣病弱蒼白的女子,哭起來都是無聲無息。

桃夭心想自己其實也曾羨慕過別人。

剛到桃源村時她羨慕人人都有一個家,後來她同還是先生的謝珩成婚後,羨慕大牛哥待大牛嫂那樣好,甚至剛回長安的時候也曾羨慕後二姐姐,羨慕她什麽都懂,不像自己,學什麽都學不好。

可桃夭什麽都沒說。

只是叮囑她好好養病,便回屋去了。

她在屋子裏呆坐了好一會兒,問采薇,“你可曾有羨慕過她人?”

采薇笑,“自然有。小姐怎想起問這個?”

桃夭道:“就是隨便問問。”

原來這世上的人皆是如此。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變到了同許賢約定的一月之期。

桃夭並沒有回江南。

她害怕真如許賢所說的那般,此去經年,再回來時物是人非。

阿耶年紀大了,她要留在他身邊盡孝。

三月的長安依舊不平靜,東宮儲君流落江南時曾給一個小寡婦做過贅婿,又被其始亂終棄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大家說什麽的都有,不過多是在嘲笑皇太子謝珩。

饒是不大出門的桃夭也知曉這些傳言,可見傳得多厲害。

這日清晨起來,她問采薇:“堂堂一國儲君這樣待我一個寡婦,我是不是顯得有些不識好歹了?”

采薇一時之間不曉得說什麽好,勸道:“小姐若是無聊,不如去梨園聽戲,聽說最近戲院排了新戲。”

桃夭想了想,頷首,“也好。”

待會兒聽完戲剛好可以去燕子巷。

她好些日子不曾去過燕子巷,想來阿耶阿娘心中定是十分惦記她。

采薇見她答應下來,趕緊叫人備馬車。

待到馬車趕到梨園,已經是傍晚。

桃夭時常來,且生得那樣的好相貌,侍者一眼就認出她來,立刻上前向她行了一禮,領著她入了戲園內最好的雅間內。

桃夭驚訝,“我並沒有訂這裏的位置。”

這裏的位置要早早訂票,且還不一樣能夠訂上。

侍者恭敬道:“娘子的夫君早已經將這裏的位置包下來。”

桃夭怔了好一會兒。

片刻的功夫,矮桌上擺好幾碟點心與一盞熱牛乳。

正是桃夭愛吃的那幾樣。

這時臺上的戲已經開場。

最愛聽戲的桃夭一句也沒聽進去,捧著熱牛乳出神地望向身旁的位置。

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

采薇以為是侍者,連忙去開門,卻曾想是齊雲同一個一襲緋袍,眉眼清冷的郎君站在外頭。

桃夭總覺得他似曾相識。

齊雲上前向桃夭拱手行了一禮,向她介紹,“這位是裴侍從。”

桃夭想起來了。

她曾在桃源村見過他一面。

當時她還在想,這世上怎會明明看著清冷,卻偏偏生了一對多情眼眸的郎君。

怪道安樂公主那樣的女子會喜歡他。

只是,他來找她做什麽?

季澤道:“裴某過來是想要來給殿下做個說客。”

桃夭沒想到他竟然說話這樣坦白,反倒不知曉說什麽好。

裴季澤開門見山,“娘子猶豫,也無非是殿下的身份,雖然入宮是一條很難的路,可殿下一直在前頭為娘子披荊斬棘,娘子何不為了殿下試一試?”

不等桃夭作聲,他接著道:“當時在城墻那樣的情況,太子殿下明明知曉靖王為了叫他丟臉,也知曉他不會真的推娘子下樓,可殿下害怕他嚇到娘子,還是順了他的意,娘子難道一點兒都不為之動容嗎?”

桃夭低垂眼睫仍是不作聲,小口小口抿著手中已經涼了的牛乳。

一旁的齊雲見她這樣狠心,忍不住道:“殿下自從離開桃源村,沒有一日不想娘子。可殿下有殿下的難處。後來等殿下想通後便安排了一切親自去江南接娘子回來,誰又能想到娘子已經離開了。”

她楞了一下,擡起眼睫,“他回江南找過我?”

“娘子不知曉?”

齊雲驚訝,“殿下沒有同娘子說過?本就未病愈的殿下為了能早些見娘子,晝夜不歇地趕路。待趕到桃源村時卻只見著後院娘子立下的衣冠冢。殿下還以為是娘子,當時便吐了血。後來得知娘子沒有死,又馬不停蹄趕回長安來。這樣來回奔波,路上高燒不止,不停叫著娘子的名字,可等從江南趕回來時,娘子卻將早將他忘了個幹凈。”

桃夭沈默。

他從來沒有提過自己去江南找過她。

她一直以為那日相親宴上遇見他不過是意外。

她亦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回頭去找自己。

齊雲又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謝珩為她做的那些事情。本就很忙的男人時常熬一整夜,只為空出時間陪她出去玩。

為了給她慶賀生辰,親自為她在孔明燈上提筆寫祝詞,那麽多的孔明燈,熬了幾夜才寫完。

這些日子入夜便去燕子巷等她,若是她來了,他也不敢進去,就在外頭守著,守到天亮又回東宮處理政務。

齊雲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坐在那兒捧著牛乳的少女卻無動於衷,自始自終連眼皮子都未擡過,氣得他眼睛都紅了。

前些日子他見她與殿下那樣好,還以為她至少會心軟些,沒想到她說不要就不要,一點兒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裴季澤今日也算是見識了她的性子,心道難怪殿下一直不敢同她說。

兩人見多說無益,並未再說下去,便告辭了。

待到裴季澤同齊雲離開後,桃夭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戲園子,一直到采薇叫她,她才醒過神來,瞥了一眼戲臺子,“結束了?”

今日唱的什麽,她一句沒聽見。

她起身起來,快要上馬車時往戲園子門口看去。

采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問:“小姐在看什麽?”

桃夭搖頭,“回去吧。”

待回到燕子巷已經很晚了。

開門的是宋大夫。

他楞了一下,連忙將她迎進堂屋,“這麽晚過來了?”

“方才去聽戲了。”桃夭見蓮生娘不在問:“阿娘睡了?”

宋大夫, “你阿娘最近著了風寒,睡得早。”

桃夭一聽便急了,“怎不叫人告訴我,可嚴重?”

“無事,”宋大夫忙安慰她,“就是起夜著涼了而已。”

話雖如此,桃夭還是有些不放心,進屋看了一眼,摸摸臉生娘的頭,見她並不發熱,這才松了口氣,替她掖好被角,同宋大夫一塊去了堂屋。

宋大夫見她人瘦了一圈,心疼,“你心裏莫要總是懷念我們,總得多想想自己的事兒。”

桃夭笑笑,“我能有什麽事兒,我挺好的。前兩日哥哥同我說,他再些日子說不定要下江南一趟,到時咱們跟著一塊,回桃源村看看。”

宋大夫見她笑,心裏反而更難受,道:“他這些日子幾乎日日都過來,就這麽幹坐著,常常一坐就是一晚。他是在等你。”

桃夭笑不出來了,低垂眼睫不作聲。

宋大夫又勸,“他雖是騙你在先,可總是真心待你好。你何不給他一個機會?”

桃夭擡起眼睫,“阿耶,我想起這段日子他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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